“我以後都叫你buddy哦，這是我對你的專有稱呼哦。”榮太君擺出一張“我那麽有超凡魅力背景都是喀拉喀拉閃的星星”的表情，清了清嗓子，用他很迷人的聲線說，“buddy~~”

“我在。”

“你是不是答應了，太快了一點吧，萬一別人有類似要求千萬不能這麽快答應哦。”

“你到底希望我說好，還是希望我拒絕你呢？”

“……你可以不要那麽快答應的……”

“哦。”

“‘哦’是什麽意思，你的反應只有一個字嗎？”

“那你需要我有什麽反應？”她面上波瀾不驚，心裏百爪撓心。

對阿銀，她終究是有心結的：他不愛她，甩了她，在她“落難”的時候又同情憐憫她，甚至向她求婚。

半年多的冷靜思考（很可能是電過他之後她才開始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阪田是有理由的，有原因的，可能是為了她好才和她分手，若他真是個渣，哥哥是不會把自己交到他手裏。如果阿銀從來沒有在乎過自己……哪怕解除婚約前也從來沒有在乎過自己……太傷她自尊了。

這是她無法忍受的。

把幹凈的襯衣和牛仔褲放進旅行箱的時候，她還在想，阪田是不是就在魔都等她，是不是會給她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以她真選組三番隊長的身份，以後不可能再遇到男人去戀愛了……戀愛和結婚，都變成遙遠的絕對不可接近的夢。

她根本沒有靜心想一想思考一下的時間，榮太一直喋喋不休。

“buddy啊，不要老想著阿銀了，他長著一頭臟臟的卷毛，還有糖尿病，男女關系一塌糊塗。還在想嗎？

可恨！

我羨慕死他了！

魔都的旅游景點不多，和帝都比不多，我真想去帝都看那兩個3·P大學哎，到了那裏我一定買那兩所學校校徽的紀念章！設計者多有才才能把校徽設計成那樣啊……”

很想請他住嘴！

齋藤真渴望一個人呆一會兒。

“buddy啊，你是不是已經覺得我很面熟，就仿佛前生就朝夕相對日夜相處？

沒這種感覺也不要急，總有一天會有的！”說著說著，榮太已經帶著齋藤來到停車場的代步工具前。

因為重度暈車又不想老吃暈車藥，所以榮太他的日常交通工具是滑板，但是滑板不能帶人啊，於是今日使用的是一輛山地自行車——

方便無汙染，可以保護生態哦。

齋藤半分猶豫都沒有，跨坐在後車座上，很有禮貌的說：“吉田君，請帶我去見高杉。”

那天，突然下雨了！

沒準備雨具，榮太脫下一件外套給齋藤遮擋，然後死命蹬著自行車，一邊單手握著車把手，好空著另一只手，指向蒙蒙細雨中那姿態各異顏色繽紛的街邊建築：“這裏是租界，很多天人國家都在這裏設立了領事館和銀行，黃浦江一帶的夜景很美，從東方明珠往下看，就好像一個大大的寶石箱。

那個廣告牌，看到沒有？上面那幾個字的意思是‘大世界’，那兒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不夜娛樂城，就和江戶的吉原差不多。”

齋藤註意到的是另一些東西——當地居民投向天人豪華汽車那銳利的目光。

“buddy，這個十字路口的交通崗亭是新建的，去年發生爆炸案，炸死四百多人呢。”

哪裏都有恐怖襲擊嗎？和平真的那麽難嗎？

齋藤正這麽想著，忽然從電影院傳來了和她熟悉的音樂完全不同的異國旋律。

“那是歌星周璇的新歌——《不變的心》。”榮太特意停下來，讓她看清電影《鸞鳳和鳴》的宣傳海報，還給她解釋歌詞的意思：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

我們像鴛鴦般相親，鸞鳳般和鳴，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

經過了分離，我們更堅定。

你就是還得像星，你就是小得像螢，

我總能得到一點光明，只要有你的蹤影，

一切都能改變，變不了是我的心，

一切都能改變，變不了是我的情，

嘿!你是我的靈魂也是我的生命。

演唱電影主題曲的周璇長得非常靈秀，一張清純甜美的臉蛋，看上去潔白無瑕仿佛剛從天堂走出來。

“要不先看場電影？今日是阮玲玉新片首映禮。”榮太側著頭，咨詢齋藤的意見。“我覺得阮玲玉的演技不錯。”

“那個影片講的是什麽？”齋藤的目光繞過旗袍裝束的迎賓女子，放在一張背景為黃沙、烈日、星空，色調黑暗森嚴的海報上。

“那是紀錄片——《海國圖志》，不過票房很差哦，已經要下片了。

講的主要是各個天人強國的政治經濟情況，親也罷，攘也罷，首先要‘知’啊，如果能彼此相互了解，也許能減少一些戰爭。”

【蜘蛛把一生鎖在網上，

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齋藤內心浮現的現代詩其實就是對“坐井觀天”的另一種解讀。

魔都，和江戶真像。國際化都會就是如此嗎？令人目眩的高樓大廈，各個民族各個國家各個星球的人都在街上行進，連穿的衣服都那麽相似，因為流行嗎？因為工廠成批的生產嗎？因為從眾和隨大流嗎？

還是說戌威的首都名城會更加不一樣。

“不看了。”齋藤看一下天色，“我要去見高杉，越快越好。”

高杉和榮太租的房子位於虹口。

高杉晉助躺在院落裏的涼床上，這麽看著雨紛紛落下，就仿佛不是下雨，而是自己躺在水裏漂浮。

魔都的天空會下雨，會下雪，偶爾也會有流星，和他的故鄉一樣。

他會回去的，推翻幕府，把舊世界全部毀掉，只有將軍的政權分崩離析，他才能心安。

他有很多工作要做，籌集資金，調整自己的隊伍，找尋合作者，繼續履行他毀滅幕府的使命。

高杉從來都不想想他當鬼兵隊總督期間，給同伴們惹了多少麻煩的：

例如，高杉嫌阿桂籌措攘夷資金太沒效率——天地良心，阿桂可一分錢也沒貼補給自己謀私買點好貨或者囤積養老金，全部都大公無私投入到攘夷倒幕這個無底洞。

錢哪裏去了？當然阿桂那幾根美味棒銀桑幾包草莓牛奶或者榮太的游戲卡都是花不了那麽多的。

高杉！

高杉這個大少爺花起錢來用“揮金如土”都不足以形容。

他曾經眉頭都不皺一下買了標價四萬兩白銀的高性能飛船哦，開回來直接讓阿桂去買單哦，阿桂看著四萬兩的高杉簽字的賬單心肝都快碎了差點需要住院哦。

桂君看到那艘飛船也是快心碎了淚盈盈的表情，那不只是運輸工具戰鬥裝備，是明晃晃的四萬兩啊！

四萬兩白銀是什麽概念？相當於真選組隊長齋藤一千年的工資，就算拿這筆錢給局長副長連同十位隊長發工資加獎金，也能發上六十五年。

阿桂面對著天文數字的賬單，真的惱了，擺出妻子發現老公有小三要吵要鬧要分手的態度，咚的一聲拍響高杉的桌子——“離婚！”

不，其實他說的是“絕交！”

被錢給逼急了，他也會咄咄逼人。桂小太郎不是造幣機啊！高杉這麽差遣老同學是要遭報應的！

所以要“絕交”！

阿桂此刻非常陰暗的尋思：同伴阪本辰馬攘夷幾年就轉業開了個“快援隊”商社是否是因為高杉亂花錢，而阪本當膩了“爛攤子收拾者”，這艘耗銀子的天價船還是阪本介紹的，他收了多少中介費啊……

“知道了。”

聲音裏的涼意穿透了阿桂，就仿佛他接到了鬼兵隊一個小卒遞上來最微不足道的購買文具的“申請書”。

冷淡，傲慢，寡情，又有點叛逆的表情。

“啊？你怎麽可以這個表情？”阿桂很失落，他還指望高杉撲倒在地抱著他苦苦哀求呢——“桂君，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嗚嗚嗚！”然後阿桂哥哥可以溫柔的摸摸高杉小弟的頭：“看你已經知錯了，我和阪本不一樣，大人有大量，是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而且門外邊阿銀和榮太都在聽動靜呢，這麽一來阿桂一交鋒就“敗”了。

“沒有其他事情的話請出去吧，假發。”高杉漠然處之，往椅子後面靠了靠，雙手一叉。

外面那兩只“竊竊私語”的太大聲了，他還很努力的裝聽不到啊。

“不是假發是桂！”阿桂毫不含糊，那張很正經的臉繃緊了。“人類啊，沒有別人的溫情，愛，以及關懷是活不下去的。”

他沒好意思說高杉離不了他。

——後來，阿桂總算把這個爛賬平了，而高杉君看不起付錢的投資者給船取名“千歲丸”，用他自己的話說：“俗不可耐，可知其為人低俗。”

結果他自己給船命名為——“丙寅丸”！阿桂慘痛的想：該不是因為松陽老師乳名“虎之助”……

最後讓他們同學分離的，不是錢，是戰爭。

“禁門之變”後，被幕府通緝的最緊的高杉在吉田稔麿的幫助下，逃往國外。

高杉不認為阿桂和阿銀會喪命，那是直覺，也是信任。

曾有幾千人的軍旅只剩下寥寥數十人了，活著的人裏，一定有阿桂，一定有阿銀。

一定有……

有人自故鄉來。

“高杉暢夫，別來無恙？”少女的聲音清脆的就像鈴鐺作響。

松陽說過暢夫（高杉晉助字暢夫）是“陽頑”，無逸（吉田稔麿字無逸）是“陰頑”，可謂一語中的。

明明攘夷與佐幕的滔滔戰火已經熄滅，高杉卻要做個點火者，讓火蔓延。

風吹過齋藤前額的發，卻吹不動高杉一身濕漉漉的和服，打濕了的蝴蝶貼在他身上，這個男人中等身材，有著一雙翡翠色的眼睛和黑色的頭發，哪怕那眼睛只餘下一只，他依然十分英俊。

青年仰起的臉龐，綠色的眼睛裏充滿了失而覆得的喜悅和歡欣。

“我去給你拿把傘。”齋藤打個招呼就轉身，她一路上都在想怎麽把壞消息告訴他，並且讓他這輩子都暴露不了她女兒身的秘密。

殺掉？

她是警察不是殺手，何況在魔都她只是個拿著旅游簽證的游客。

意料不到的是，高杉急急向她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沒有關系，留下來陪我。”

人類啊，

獨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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